万千柳条披拂下来,如烟似雾,把我们二人笼罩在其中,像一座泊在这里的孤岛,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声都被推到了远处,桑小军按铃铛的那只手也忽然停下,一切在瞬间归于寂静。我愣了半天才问他,那你觉得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愿意见人? 桑小军仰脸看着柳树倒垂的头发,脸上有一种罕见的温柔,我听见他说,我觉得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只是他从前自己都不明白,现在,他想明白了。
深夜,我独自枯坐在书房的台灯下,回味着桑小军白天说过的话。台灯里流出来的橘黄色灯光,在黑暗中圈起了一块小小的牧场,牧场里生长着文字、书、钢笔、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块黄河石,是多年前我在黄河边捡到的。方寸大小的牧场之外,就是巨大的黑暗,在这窗户的外面,则是更加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这盏孤灯了。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戴南行提到过的一个概念,异托邦。异托邦是所有地方之外的地方,是世界之外的世界,通过它还可以去往别的地方。那可不可以说,这盏孤灯也是一处异托邦,通过这里,我可以去往更深邃幽暗的时光深处,甚至可以去往戴南行的世界里?
莫非,监狱对他来说,也是一处异托邦? 同图书馆、破庙、坟地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时间在这里忽然中断,分叉出多条小径,状如迷宫,而走上其中的任何一条小径,都可能来到另外一个时空里。也许,时空本身就带有随时可以变形的魔法,它可以幻化作不同的形式,但无论形式如何变幻,内里的东西却是无法改变的。那么,戴南行在监狱里的时候,照样可以漫游、写诗、思考、参卦、和自己的影子下棋,所谓囚禁对他来说只是个形式,并不能真正困住他,和他坐在桃树下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那他现在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愿意见人?真的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