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有希望,西天的云已经开解不少,露出夕阳的预兆,我想这雨一停一定有奇景出现——我于是立定主意与雨赌耐心。我向地上看,看无数的榆钱在急涡里乱转,还有几个不幸的虫蚁也葬身在这横流之中,我忽然想起道施滔奄夫斯基的一部小说里的一个设想,他说你若然发现你自己在一沧海中一块仅仅容足的拳石上,浪涛像狮虎似向你身上扑来,你在这完全绝望的境地,你还想不想活命?我又想起康赖特的《大风》,人和自然原质的决斗。我又想像我在西伯利亚大雪地,穿着皮蓑,手拿牧杖,站在一大群绵羊中间。我想战阵是冒险,恋爱是更大的冒险,死是最大的冒险。我想起耶稣,魔鬼,薇纳司,福贺司德;我想飞出这雨圈,去踏在雨云的背上,看他们工作。我想……半点钟已过,我心海里至少涌起了几万种幻想,但雨还是倒个不住。
又过了足足十分钟,雨势方才收敛。满林的鸟雀都出了家门,使劲的欢呼高唱;此时云彩很别致,东中北三路,还是满布着厚云,并且极低,似乎紧罩在教堂的H形尖阁上,但颜色已从乌黑转入青灰,西南隅的云已经开张了一只大口,从月牙形的云絮背后冲射出一海的明霞,仿佛菩萨背后的万道佛光,这精悍的烈焰,和方才初雨时的电闪一样,直照在教堂和校友居的上楼,将一带白玻璃窗尽数打成纯粹的黄金,教堂颜色玻璃窗上的反射更为强烈,那些画中人物都像穿扮整齐,在金河里游泳跳舞。妙处尤在这些高宇的后背及顶头,只是一片深青,越显得西天云罅月漏的精神,彩焰奔腾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