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来,喝酒嘛。 老人忽然声音洪亮地说,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让白金华心里一惊,老人好尖的眼睛,难道他还能看透人的心思? 而白银华则像被人逮住了伸出去的手,慌忙说:不喝不喝。 我们就喝茶,喝茶就是了。
老人却麻利地拧开了茅台酒瓶盖。 再好的酒,一个人喝,也叫寡酒。 杯子呢?他四处张望,没有人伺候的饭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餐桌上并没有酒杯,白金华不明白摆一瓶茅台是什么意思。
去找酒杯。 白金华对白银华一努嘴。 白银华转身往藏酒室走,白金华拉了一下他,手悄悄往楼上指了一下。 他早已观察到了餐厅里的食品柜,那里有一排排的玻璃杯子,而老人的注意力在那瓶茅台上,他把酒瓶凑近鼻子,脸上现出一个嘴馋孩子般的陶醉。
酒杯摆上来了,桌上只有一个老人的残羹剩饭。 洪玉林笑呵呵地和对面的年轻人喝下了第一杯酒,脑子虽然更加凌乱,但看上去他是真心高兴,这栋大房子里要有人晃动,有人说话,才叫家嘛! 平常除了天天陪着他的保姆,以及二儿子汉国时不时回家看看,老人觉着再不会有人踏进这个家门了。 从前单位上的人还经常过来看望他,先是那些受他提拔的下属,以及渴望得到他美言的后生,再后来就只有中秋和过年前老干处的人来了,他们不过是完成节前慰问的工作任务,还没有等他过问清楚单位上的事,人家的后脚已经在门外。 气人的是这帮小狗日的今年中秋都没有来! 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了组织,一个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人,忽然失去了组织,生命的意义就没有了,只是等死,等得每一天都比一百年还长。更不要说等到个节日见到组织的人!外面的世界正无情地将他抛弃,像一辆越驶越远的乡村公共汽车,把他孤零零地扔在荒野里。 他既找不到组织,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说,回家的路有很多条,错乱无序地在他的眼前铺展,而他明明感觉得到家就在眼前,一抬腿就可推门而入。 他看得见老家的那间土坯房,看得见在火塘前忙碌的母亲,还看得见火塘上方悬挂的腊肉,被烟火熏得红亮红亮的,七八岁时的洪玉林偷偷地抻长脖子去舔腊肉上渗出的油珠。 香啊,真香。 这香味如此真实,好像味道还藏在舌头下面。 但洪玉林却推不开时间源头那扇遥远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