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代助来往较密的那时节,平冈乃是一个喜欢博取别人一掬同情之泪的人,也许至今依然如此,不过现在一点儿不露声色,所以无法得知实情。不,平冈好像是在有意拒绝别人的同情。他是在表示一种“孤立行世给你们瞧瞧”的执拗呢,还是领悟到只有这样才是现实社会中的真面目呢?反正两者有其一。
在过去来往较密切的那时节,代助乃是一个爱为别人一洒同情之泪的人。后来他渐渐地无泪可流了。这并不是说“现时代不大作兴流眼泪”,实际上应该反过来说成“正因为不流眼泪才符合现时代”。代助还不曾遇见过什么人会在承受西方文明的重压下,呻吟着站在剧烈的生存竞争圈子里,去真心诚意地为了别人流眼泪。
与其说代助对于当前的平冈是感到疏远了,倒不如说是感到越来越厌恶了。代助估计对方也萌出了同自己一式一样的念头。代助从前时常会在心中掠过这一类的阴影,并且为之震惊过,其时,代助是十分悲伤的。现在呢,那种悲伤几乎销蚀了,代助便凝视着自己的黑影,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也是无奈何的。代助不过如此罢了。
对于陷在这一种孤独深渊里会有的烦闷,代助是有极为清晰的认识的,因为他认为这种境遇乃是现时代的人不可避免要踏上的命运之途。所以在现今的代助眼里,他同平冈的疏远无非是他俩顺着最寻常的生活道路走至某一点的结果罢了。不过,代助当然也同时意识到:由于两人之间横着一种特殊的情况,所以这疏远要比通常来得早一些。这特殊情况就是三千代的婚事。努力促成三千代同平冈结合的人是代助自己。代助并不为当时的情况感到懊悔,他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人。时至如今,代助一回想起这件事,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过去是光彩的事。但是三年来,随着岁月的消逝,自然的发展给他们带来了特有的结果。他俩只得丢下原有的自满感和光辉感,面对这后果低下头来。于是平冈的脑子里常常闪过这样的思想——为什么要去娶三千代呢?代助则感到不知从什么地方老传来这样的声音——为什么要去促使三千代嫁给平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