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日神精神应该是儒家哲学,酒神精神则以道家哲学为源头。我记得在中国宋代科举的考试里,对一个知识分子的考试,要从策论考到诗词,所以他们必须同时兼具各种文体的写作能力。策论是非常理性的,讨论政治、司法,要非常理性、逻辑严密。诗词则完全相反,它可能是感性的、情感缠绵的。因此,许多宋代的知识分子,身上同时兼具政治家、军事家和文人等数重角色,从王安石、范仲淹、欧阳修到苏东坡,莫不如是。
日神代表着文明、理智和秩序的世界,而酒神则是原始的生命力,精力旺盛的非理性的世界。在纲常伦理的礼教中国,如庄周那样高唱绝对自由之歌,倡导“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无何有之乡”的人,并不多见。所以,儒家气质的杜甫,在他的《饮中八仙歌》中,才会以膜拜的语气刻画了一代酒神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因此,酒神精神的李白所为,是日神精神的杜甫所不能为之。李白在激情的激烈迸发中,忘却了现实,忘却了自我,融入那隐藏在世界背后的永恒意志之中,这时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他自己也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了一件艺术品——其创造者是宇宙本体,他在这美的迷狂中,体验到一种酣醉迷离的战栗。千古文人,又有几人能到达庄周、李白、竹林七贤这样一种健壮旺盛的酒神精神呢?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有偶尔借一杯酒来浇胸中之块垒,以酒壮胆,放浪形骸,才能越名教而任自然,解脱种种现实束缚,无拘无束,喷薄而发,天地之间逍遥游进入到艺术的自由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