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嫂却站在门外空地里望着。洪麻皮老远地回转头来叫道:“蒙你借的钱,冬天一定奉还。”
杨大嫂自也大声回答了:“不必放在心上。”却不想他们这几句言语,倒惹下了一番祸事。杨大个子转身回来的时候,却见那柳树荫下,闪出一个腋下夹着黑皮包,身穿杭线春薄棉袍的人。他那马脸上,斜戴了一顶盆式毡帽,透着是个不好惹的人。杨大嫂更认得他正是房东家里收房租的陶先生。他将毡帽向后移了一移,微笑着向人露出了长牙,这倒叫杨大嫂心里一动,心想着,这家伙今天来了,不会怀好意,便笑道:“陶先生请坐。”说着抢着由屋里搬出一只方凳子来,放在空地里。杨大个子料着是个麻烦事情到了,老早是把身子向后一缩,越退越远,也就到柳树荫下站着。这位陶先生倒不在椅子上坐下,把一只右脚架在方凳子上,将皮包放在大腿上摊开来,一面向杨大嫂道:“今天你是再不应推诿了。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房租,一齐交出来。”杨大嫂笑道:“陶先生一来,就带些生气的样子做什么?大毛呢,去买包香烟来。买好的,买爱国牌。”杨大个子答应道:“我去我去。”说毕,他真走了。陶先生在皮包里翻出账簿来,掀了两页,向杨大嫂道:“你是三号起租,今天二十五号,就是这个月,你也住了二十多天。从上半年起,房东就改了章程了,先付后住。你现在不付本月份,再过一个礼拜,又是一个月房租,那你更要付不出来。其实,我也知道你们这种房客,都刁顽不过,并非付不出来,只是装了这穷样子。譬如刚才那个人就借你的钱走,他要冬季还你,你还不在乎。又是什么王狗子,也欠了你们的债,这果然是没有钱吗?”杨大嫂子笑道:“陶先生,你明白人,有道是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刚才这人,是我们老板把兄弟,让东家歇了生意下乡去,没有了盘缠,这有什么法子呢?只好把买米的钱都省着借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