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叶封地太严,阳光漏不进去,叶下许多无名小草,硬是活活给捂死了。那贴地扯长的蔓儿极容易扎下不定根须,庄稼人担心它到处抽拔地气,随意生叶开花,分散了总根处的凝聚力,于是在它生长得最旺势的时候要翻一次蔓——蹲在畦里,以那总根系为中心,一根根抽拽那远远延伸开的蔓儿,尽有蔓儿拢进手里,猫起半腰,像绾那一长缕美女乌发似的绾成一团云鬓儿,便一撒手扔在地上。“花钿委地无人收”,湿地上拆散几朵茎叶,并不在乎——强行绾鬓只在收束住散漫的年华。
夜深了,万物成熟于空中、地表,而红薯则是亢奋于泥土上之中,胖大结实的块头硬是将沉重的黄土层拱起一个龟背,挤错开指头宽的裂缝,土地大约被它挤疼了,疼得不自禁地咧开了嘴巴,薯儿那亮亮的红色,就从土缝里朝外窥视,透过地上半歪的绿鬓儿窥视蓝天白云,窥视日月星辰,从湿润润的土层里睁开的是惊讶的、生疏的眸子,自地缝里嘘出了陌生的鲜活气息。
秋霜浇醉枫叶那样染红着大树梢的柿子,同时也就催熟了土里的红薯。不经霜的红薯是不宜掘的,勉强掘出来,如咬木块而死硬,如嚼青果而微涩。一旦经霜,立即就若梨若枣,甜脆爽口。霜天万里,寒粉敷地,杀败了天下浩茫的绿色,封埋在黄土里的番薯怎么一下就有味了呢?莫非是叶儿蔓儿里有什么秘密素质被严霜勒逼入土了么?天候、地气在植物果实上的冷热交递是很神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