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诺道:“你愈说愈不像话了。”
格劳特·维浓道:“唉,天哪!这些我明明知道,我坐着苦役监,看见一个新犯进来觉得高兴。勃龙台和我,比拿我们的才具做投机的某甲某乙强得多,却永远被他们剥削。我们除了聪明,还有心肝,偏偏缺少剥削别人的狠毒。我们懒洋洋的,喜欢沉思默想,批评这个,批评那个;人们喝了我们的血,还骂我们品行不端!”
佛洛丽纳嚷道:“没有想到你这样杀风景!”
勃龙台道:“佛洛丽纳说的不错,公众的病应当交给吹牛的政客医治。夏莱有句话,叫作:砸破自己的饭碗吗?才不这么傻呢!”
罗斯多指着吕西安说:“你们知道我听了维浓的话作何感想?他像班里岗街上的大胖女人对一个中学生说:小弟弟,你年纪太轻,还不配到这里来……”
这句俏皮话引得大家都笑了,高拉莉听了更是暗暗欢喜。三个商人一边吃喝一边听。
德国公使对特·雷多雷公爵说:“多古怪的民族,多少的善善恶恶集中在他身上!诸位先生,你们是浪子,偏偏不会倾家荡产。”
可见吕西安掉下险坡之前,由于机缘凑巧,各方面的教育都受到了。开始是大丹士带他走上用功的路,激发他不怕艰难的志气。便是罗斯多也因为自私自利而告诉他报界和文坛的真相,希望他不要参加。吕西安先还不信真有这许多黑暗的内幕,可是又听到记者们大声诉苦,亲眼看见他们工作,不惜剖开乳母的肚子预言报界的前途。那天晚上他的确见到了事情的真面目。巴黎的腐败被勃吕希形容得那么贴切,吕西安目睹腐败的内幕却并不深恶痛绝,反而如醉若狂的欣赏这批风趣的人物。那些了不起的人把他们恶劣的品行当作华丽的甲胄披在身上,把冷静的分析当作湛亮的头盔;在吕西安眼中他们竟比小团体中正经严肃的成员高出一等。并且他初次体会到财富的乐趣,受着奢华的诱惑,珍馐美味的影响,他的轻浮的本能觉醒了;极品的佳酿,名厨的手段,他都是第一回领教;他看见一个公使,一个公爵和他的舞女,同记者混在一起,佩服他们的恶势力;吕西安不禁心痒难熬,只想控制这些无冕之王,自以为有力量压倒他们。最后是高拉莉,听了他几句话就不胜快慰;吕西安借着席上的烛光,从菜肴的热气和醉眼蒙眬的雾雰中把她打量之下,觉得她妙不可言;这姑娘本是巴黎最美的女演员,动了真情越发娇艳了。小团体尽管代表崇高的智慧,怎敌得过这样多方面的诱惑!内行的夸奖满足了作家的虚荣,连未来的敌手都在恭维他。文章的轰动和高拉莉的倾心,即使不像吕西安这样新出道的人也不免为之得意忘形。高谈阔论的时候,大家吃得很多,喝的酒尤其可观。罗斯多坐在加缪索旁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的葡萄酒里加了两三次浓烈的樱桃酒,说话之间还激他多喝。这套手法做得很巧妙,加缪索根本没有发觉,他自以为卖弄狡狯也有一手,不亚于新闻记者。甜点心和美酒一道一道的上来,尖刻的话也多起来。大吃大喝的宴会临了都不免丑态百出;机灵的德国公使发觉那些风雅的人语无伦次,快要撒野了,便向特·雷多雷公爵和舞女递了个眼色,三个人一齐溜了。高拉莉和吕西安在席面上始终像一对十五六岁的情人,看见加缪索酩酊大醉,便奔下楼梯,踏上一辆街车。加缪索横在饭桌底下,玛蒂法只道他陪着女演员走了,也就趁佛洛丽纳回房睡觉的当口跟着退席,让客人们自顾自抽烟,喝酒,说笑,争论。天亮时分,全班好汉只剩一个酒量最大的勃龙台还能说话,向呼呼大睡的同伴提议为红光满天的曙色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