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看法,哪个更有道理?卢梭与启蒙的关系既关乎身心疾病,又有古今之争的渊源。健康时好时坏,导尿的难堪使之不便在公共场合久留。1752年10月18日,《乡村卜师》在枫丹白露宫演出后,他拒绝路易十五的会见和年金,趁夜色逃离。根据卢梭自述,他离群寡居,是因为病了,“如果健康,也乐于参加沙龙聚会,在讨论中扮演为公众利益思考的角色”[201]。既然难在文学共和国维持“公民”身份,他开始向往隐居生活,写作风格偏离了启蒙的体系精神与进步观念。对于英国之行,他有隐居之意,没想到陷入了纠纷,公共舆论对之褒贬不一,“像一场欧洲范围的战争”[202]。这更坚定了他退出文学共和国的意图,一度放弃写作,与外界断绝联系,专心于植物标本。1767年回国后,他改姓勒努(Renou),退出文学公共领域,“一个公开批判的练习场所”[203]。其他人与时代精神没有这样的决裂,卢梭的行为更加让人不解。
在古今之争的意义上,卢梭与启蒙的主调不同。17世纪末,法国知识界有一场古代与现代孰优孰劣的争论。在诗歌与艺术上,古派以为现代人无法超越古代人,今派坚持现代科学远胜于古代。[204]得益于科学与商业的进展,今派获胜,那是法国启蒙的先声,多数启蒙思想家亲近自然、鼓励发展科学与商业,呼吁独立人格。达朗贝尔在《百科全书序言》中阐述启蒙精神的主旨,“丢弃神学思辨,不再模仿古人,促进农学、医学、光学等实验科学,塑造健全的精神”;他觉得卢梭抨击科学与艺术,是因为混淆了科学精神的培育与滥用的区别,“真正的科学艺术有助于改良风俗”[205]。卢梭强调科学艺术对美德之害,批评今派哲学家拉莫特(La Motte)和特拉松神父(Terrasson)的浅薄。拉莫特不懂希腊语,却能写出优美的法语作品,“在诗歌、寓言、悲剧、芭蕾舞剧方面有杰作,以人的理性为思考基础,融合笛卡尔哲学与当时普遍流行的观念”[206]。特拉松神父也不懂希腊语,他以为笛卡尔的方法就是一切,“希腊人知道如何说话,拉丁人知道如何思考,但法国人知道如何推理”;1715年,他在《〈伊利亚德〉的批判》里历数《荷马史诗》的不实之处。[207]卢梭反其道而行,他赞赏古派学者费纳隆(Fénelon),希望从古代共和国中寻找教化现代风俗的良策,不同于启蒙思想家所坚持的知识从实践中来,以科学塑造现代人格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