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心里也发虚。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分量,一个学历史又丢了历史的人,一个长相极一般的穷光蛋,大上海的十个男人就有九个男人比我强。我算得了什么!就算有两本书,有一肚子历史,可通通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任何一个大款站出来都能把我打败。这也不能怪人家,只能怪我自己无能。假如我仪表堂堂衣冠楚楚,再加上两百万元存款和一幢别墅,他们敢打我大宋的主意吗?可现在就不行。虽然这朵鲜花没插在牛粪上,却插在黄土高坡的瘦土薄地里。人家打主意,也是为了移栽到肥沃地盘里去。我能有什么话说?想到这些,我就发慌就偷偷地失眠。
大宋对我忠贞不二的态度我无法做出明确判断。这一点上我越来越模糊。当初的许多歌女都是卖唱不卖身的,扩大了经营范围就沦为娼妓了。上海被称为花花世界,确切时间是一八六二年,那一年娼妓业空前繁荣,就连苏杭一带也难以抵挡上海的淫风,只好由首位甘居其次。那时的豪门大户和官场人士狎妓成风,青楼妓馆成为地方财政收入的一大强项。为了寻找历史的踪迹,我带着怀旧的心情把大宋领出去逛大街。一是河南南路复兴东路,这一带称为南部烟花。二是福州路广东路之间,这一带称为北里风月。两处地方珠帘十里,青楼栉比。那时的舞榭歌台纱画檀香已被现在的全新建筑所淹没,岁月冲蚀了原有的骚姿流韵。我告诉大宋,以前文人骚客常到这里光顾,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文人狂士王韬,他如果在现在可以当复旦大学教授。许多儒学经典都是他介绍到西方去的。这里的妓女很喜欢他,但他能记起的就那么几个。上海的妓女之所以不值钱,就因为太多。大宋问我给她讲这些干什么。我说这是历史。要干娱乐业这一行,就应当对上海娱乐发展史有所了解。我俩站着说话,她眨巴着眼睛望着我的黑嘴。她可能还比较单纯,没有看出我带她到这里来有些教化的目的。我害怕她狂,害怕她不知天高地厚,有意在她雄心勃勃的自信心上泼点凉水。我问她,假如现在有那么一位像王韬的名流来追你,你会怎么样?她说,我会坚决拒绝的。我说,不一定。王韬不是很有钱的,他却常到秦楼楚馆白吃白混,尽挑好的用,他就靠敏捷的才思取悦于妓中。大宋说,有情有趣的,倒比那用钱交换的好。她问我,假如现在这里遍地妓馆,你去吗?我说,那要看什么情况,有你在我就不去了。大宋说,我看你不天天去才怪!她笑眯眯地挽住我,我俩缓缓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