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
“小婉……名字怪好听的。被她攥着什么证据没有?”
“没有。”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
“那个……那个什么次郎呢?”
“也没有。”
“他们都没攥着什么证据,那你怕什么!”
“我……”他尴尬地笑了。
“没有证据,他们要是真告了,你可以反控他们诬告嘛!”
守义三言两语,大大解除了他的不安。
“那,我预先托人蹚蹚法院方面的路子,上下打点打点,是不是就更放心了?”
“别,千万别。傻瓜蛋!那么一来,你就恰恰留把柄啦!你做买卖脑瓜转得挺快的,这种事儿怎么愚蠢到家呢?”
“我不是没经历过吗?”
“我经历过啦?这就叫社会!他人是地狱!买个小本儿记上。一天背三遍,免得今后再被坑蒙诈骗!”
“他人是地狱?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干什么?反正有道理!尤其对你阁下应该当作警句!”
生活是很厉害的,生活真他妈的厉害!
返城之后,一晃七年了。他严晓东同生活进行了多少次严峻的较量啊!他希望自己仍是从前那个严晓东。他曾像一个顽强的战士固守堡垒一样固守过自己的人格和道德原则,结果他遍体鳞伤最终还是对生活让步了。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胜利者,毕竟他手中有了十四万元,算得上返城知青中的一个人物了。哥们儿比他两条腿上的汗毛还多。工农商学兵,东西南北中,大经理小“老开”真港客假港崽儿机关人员领导干部剧团的团长串戏的票友电视台的“二把刀”导演专善于拉“赞助”的野班子的制片“分红”第一不知艺术第几的演员三教九流鸡鸣狗盗狡兔刁狐老马猾驴红男绿女舍命汉子玩世泼妇三十六行七十二业。比他年小的叫他“大哥”,比他年长的叫他“小弟”。没结婚的姑娘见了他“严兄”长“严兄”短,比祝英台对梁山伯叫得还亲。已婚的新妻小媳妇见了他“晓东”寒“晓东”暖,讨好他远胜过讨好自己丈夫。他不知他究竟联络着多少人或者反过来多少人在联络着他,攀附着他,巴结着他。不知这些人中哪些是真哥们儿,哪些是假朋友,哪些是正人君子,哪些属势利之徒。不知是自己处处事事离不开他们,需要利用他们或者是他们事事处处离不开自己,需要利用自己。这些人中的哪一个他想不再来往都办不到。他想从他的社交圈子、他的生活内容里摆脱他们,摈除他们也不可能。他有几册名片夹和一本厚厚的通讯录。好几次他将一批人的名片抽掉了撕碎了,将一批人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从通讯录上划去了,心里宣布与他们彻底决裂。可他们仍拎着东西来探望他拜见他,虔虔诚诚地敬请他光临婚礼赴“得子”庆宴。关切地询问他为什么烦恼?何以闷闷不乐,遇到了哪种纠纷哪类棘手的麻烦,请他只管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愿效鞍前马后之劳,替他排忧解难。好像他们半点儿也看不出他多么烦他们。倒使他自己非常过意不去,怀疑自己误会了他们,错看了他们,将真哥们儿绝情地视为假朋友;于是内疚,于是惭愧,于是感动,于是来往如初。